骆红川

【珍果｜泰正】《童话废墟》（完结篇）第四章•合NE

P1附加内容，P2后记

拽下项链的柾国把另一只手插进裤兜，拿出自己捡到的的那半块木制饰品，他把螺纹对准项链上那半块饰品的空洞处，拧着把这两块木头拼在了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木制铃铛。

面前的蓝色条纹衣怪物因他这一举动而愣住了，可尖锐的指甲还插在柾国的肩膀上。

酸麻感袭来，并从他右边的肩膀向四周辐射着，这是一种打麻药般的感觉，他的右手已经失去知觉垂了下来，只剩左手拿着那枚铃铛。

分离的戒指（ring，铃铛）已经拼起，最后要做的就是喊出刻在戒指上的对方的姓名。

微小的金光浮现在铃铛的表面，绘制出纤细的笔画，柾国眯眼观察着着，发现挂在怪物脖子上的那半铃铛的表面浮现出了一个人名——

Jeon Jungkook

田柾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怪物的那半铃铛上会刻着他的名字？

麻木感继续扩散，他的右腿一软，整个人歪倒在墙上。

他快没有时间了。

“你是······”柾国嗫嚅着说。

你是童话里变成怪物的“士兵”。

柾国眼睑一颤。士兵······

哥哥不想当王子，哥哥只想做我们萱萱小公主的士兵。

士兵先生，你不要抢王子的剧本啊。

他闭上眼睛：

“金硕珍。”

左手指尖有温热感传来，木头铃铛上柾国捡到的那半块发出耀眼的金光，同样的金光也包围了蓝色条纹衣怪物，柾国伸出仍有知觉的左手，握住刺穿自己右肩的那只手，缓缓拔出，已经麻木了的右肩没有任何痛觉，也没有鲜血流出。

一开始碰到那只手的时候，刺骨的冰冷凉得他打了个寒颤，但随着金光逐渐包围住蓝色条纹衣怪物的这只手，他开始感受到了那只手渐渐传来的温度。

他睁开眼睛，看着握在手中的这只手，这只手湿滑的皮肤变得温暖干燥，手指上的乌青渐渐褪去，血斑一个个消失，连镰刀般的指甲都开始变短。

现在，这只手看起来像是人类的手，而不是怪物的手。

柾国用指腹、掌心仔细摩挲、感受着这只手，就像他一直以来都会做的那样。

他是如此熟悉这只手，精确到每一个茧，每一根指骨，每一条掌纹。

金光渐渐褪去，蓝色条纹的长袖也渐渐消失，柾国的目光逐渐上移，看见了白色的T恤，他继续往上看，金光还徘徊在“怪物”的头部，金光之下怪物原本可怖的脸，已经变成了人类的面孔，柾国看不清金光之下那人长什么样，只能看见那人正张开嘴，费力地说出那个怪物一直都在说的字。

柾国看着它的口型——光？

可他听见的却是——

“国······”

最后这点金光也消散了，金硕珍正默默地注视着他，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金硕珍露出一抹微笑，眉梢微微扬起。

就像每次成功逗到他之后，得逞的微笑。

柾国想开口跟金硕珍说说话，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崩塌，楼梯间开始土崩瓦解，白色的墙皮如同水果皮一般卷起脱落，自己已经麻木了的身体越来越轻，不受控制地向上飘去，如同气球一般。他飘出古堡，整个游乐园都在他的鸟瞰之下如同沙煲一般分崩离析。

金硕珍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被坍塌的古堡掩埋。

最终消失在这片童话废墟之中。

田柾国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绿色的地板和白色的墙壁，身下冰凉的触感传来，他低下头去，看见自己正坐在一个和其他两个座椅连在一起的铁制扶手椅上。

他转头望旁边看去，看到两扇紧闭的白门，门上还有一个绿边的铁门牌，上面有几个黑色大字——重症监护室（ICU）。里面不时传来仪器的滴滴声，看起来是有病人在里面抢救。

记忆慢慢回溯到他的脑海，他记起来自己是在医院，他记起来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是金硕珍。

来听听真正的故事吧。

高考结束那天，当柾国走出考场之后，看见了金硕珍家的车，他心中一喜，想着会不会是金硕珍赶回来接他，像一直以来说好的那样带他和金泰亨去游乐场玩，可从驾驶坐上下来的人不是金硕珍，而是金泰亨。金泰亨祝他高考顺利结束，可路上却异常沉默，最终哑着嗓子告诉他说，柾国，珍哥三个月前得了白血病。

M2型白血病。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柾国异常冷静，他想自己终于知道金硕珍为什么在高考前三个月都没给他发消息了，原来是怕他生病的消息影响自己复习。他问金泰亨这个病严不严重，金硕珍现在在哪里，自己能不能去看看他······说到这里眼泪忽然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哽咽得话都说不清。

金硕珍不在本地做治疗，而是去了大城市的专科医院。第二天田柾国和金泰亨就坐上去那个城市的火车。

尽管在来的路上柾国已经设想了成百上千种和金硕珍相见的场面，可在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僵在了原地。

金硕珍的头发都被剃光了，整个人消瘦了很多，面色憔悴，眼底黑眼圈很重，白血病显然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摧残。蓝色条纹的病服在他纤瘦的身体上晃荡着，露出他生着血斑的双手和有大块淤青分布的胳膊。

金硕珍是柾国从小到大心目中最好看的人，这副场面给了他不小的冲击。他分不清自己那时感受到的是惊讶、悲伤还是恐惧。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病床上的金硕珍露出了悲伤的微笑。

这让柾国红了眼眶，那天出了医院后，他在附近找了一家理发店，把自己在高考时都精心留长的头发给剃光了。

第二天他戴着帽子去了医院，金硕珍一看到他就觉察到了什么，他默默伸出手摘掉田柾国的帽子，看到田柾国的光头之后，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是柾国印象中第一次看见金硕珍哭。

金硕珍的母亲为了照顾他，在这个城市一个十分偏远的地方租了一个简陋的房子，和金母聊天时他才知道，白血病的治疗费用几乎花光了这家人全部的积蓄，自己父母也借给金家不少钱。暑假三个月，柾国在那间租的房子里就呆了两个月，每天给金硕珍做饭、送饭，白血病患者的饮食需要注意的事项很多，他一丝不苟地遵循着，他们住的地方离专科医院很远，柾国每天都得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才能到医院，他从没在金母、金硕珍和金泰亨面前喊过累，他知道他们要承受的痛苦远比自己要多。

做了化疗之后的金硕珍疼到吃不下饭、也睡不了觉，他就在金硕珍的病床边支起一张医院提供的小床，整夜都陪着金硕珍，看着金硕珍在床上辗转反侧地失眠，帮金硕珍换掉被汗湿了一次又一次的衣服和床单。

第二天早上，在止痛针的效用下金硕珍的疼痛终于有所缓解，折腾了一晚上的他十分虚弱，他的手轻轻拂过趴在床边上也是一夜没合眼的柾国，说，昨晚就像是场梦，梦里真的疼得要死掉了，但因为你也在梦里，所以也不算是噩梦。

金硕珍很配合治疗。没事的时候柾国、泰亨和金母会陪着他在医院的花园里到处转转。每到傍晚，花园里就会传来一种奇怪的鸟叫声，声音酷似啼哭的婴儿，金硕珍告诉他那是噪鹃，羽毛是黑色的，生着红色的眼睛。

硕珍时不时会拿出一个银色外壳的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的，柾国好奇地看了看之后发现上面都是金硕珍做的病情观察记录。柾国没再多问，他知道医学不仅是金硕珍的专业，更是他的爱好，就好比他一直以来，会把药店当书店逛一样。金硕珍对医学的热爱是纯粹的，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如果不是这个病的话，金硕珍肯定能顺利完成他临床医学本博连读的学业，在未来成为一名非常非常优秀的医生。

每次想到这里，田柾国就会鼻尖一酸。

在柾国要坐火车回家的前一天，他陪着金硕珍像往常一样在花园里散步，花园里有争吵的声音传来，他们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正生气地冲面前的小女孩说着话，从他听到的只言片语可以得出，这个小女孩是她的女儿，女孩在医院里不肯好好吃药，这让她的妈妈又急又气。

这个场面让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金硕珍静静地说，有时候好好配合治疗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让关心自己的人放心，他知道家里因自己的病花光了积蓄，他也会内疚，但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希望自己的病能尽快治好，他不能让关心自己的人失望。

最后，他对柾国说，所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柾国回到了家，不久又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学业繁忙，他平时和金硕珍只能打电话联系。

过年的时候，放寒假的金泰亨和金母短暂地回了趟家。金泰亨偷偷攒钱买了台switch，被金母发现后骂了一通，他气不过就顶了几句嘴，之后跑出家门，柾国在楼下发现他时，他正默默地抹着眼泪，不是因为和母亲吵架了，而是后悔不该买这么贵的东西。

再次开学后，金硕珍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进仓做骨髓移植了，产生了排异反应，调整治疗，有所恢复，病情恶化，再次治疗······

最后，在大一下学期的期末最后一场考试前，金泰亨告诉田柾国医院给金硕珍下了病危通知书。

田柾国不知道病危通知书意味着什么，他想着金硕珍之前在医院里病情恶化的时候，过个半天也能缓过来了，他想着考完试后赶快回家，把行李安顿好后明天再坐火车去看金硕珍。

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的柾国都不知道自己是把试卷给写完的。

第二天，刚坐上火车的他给金硕珍打了个电话过去，金硕珍却没有接。一小时后，金泰亨匆忙给柾国来了条短信，说金硕珍再度发病，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的消息。

那时的他，就像现在这样坐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前，在脑海里回忆着自高考结束之后发生的这一系列变故。他想让时光倒退，回到高考结束的那天。他多想，自己走出考场的那一刻，迎接自己的不是金硕珍得了白血病的消息，而是要带他和金泰亨去游乐园玩的金硕珍。

恢复的记忆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脑海里，堵得他喉头发梗，眼前的景象已被泪水模糊。身旁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屋内医疗仪器的滴滴声传来，他泪眼模糊地看过去，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正站在门口看着他，看到他在哭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进去吧。”

这个声音十分低沉，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但他没心思多想了，起身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病房。

金硕珍闭着双眼，或粗或细的管子连接在他的身上，像是在吸取他生命的怪物。他的脸上罩着呼吸机。只有身旁“滴滴”作响，画出波峰的心电图机才能显示出他仍有生命力的事实。

床旁边没有椅子，柾国跪在床边上，伸手紧紧攥住金硕珍露在被子外的手。

他看着毫无意识的金硕珍，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珍、珍哥······”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哭到直打嗝，“我梦到、你了······”

我梦到你带我和泰亨去游乐场玩。

我梦到我们找不到你了。

我梦到有两个怪物在追我们，真的好可怕。

但是最后我看出来那只怪物是你变的，所以这也不算是场噩梦。

一阵旋律响起，伴随着富有节奏的电子“滴滴”声，他听出这是金硕珍手机的铃声。他忙扭着头去找手机，看见手机正躺在金硕珍的枕边，屏幕亮起，来电显示着他的名字——“国”。

他愣住了，怔怔地看向手机，铃声还在响着，旋律中的“滴滴”声与心电图机发出的“滴滴”声正好吻合。他这才发现，原来硕珍铃声里的“滴滴”声不是合成的电子音，而正是心电图的“滴滴”声。

“滴滴”声之间的间隔越来越长，攥在手中金硕珍的手的温度也在渐渐流逝，田柾国把那只手放在嘴唇上轻轻呼气，又隔着层衣服捂在肚子上，像小时候他会做的那样给金硕珍暖手。

可那只手还是在他的手中逐渐变得冰凉，他再怎么捂，也捂不热了。

田柾国麻木地揉搓着金硕珍已经冷去的手，他突然感觉自己在金硕珍的掌心中碰到了一块圆滚滚的东西。

他把那东西拿到手里，眯眼仔细看着，发现是那块木制的铃铛。半块铃铛上刻着自己的名字，而另半块上已经浮现出了一个新的名字——

Kim Seokjin

铃铛在他的掌心中滚动，却没有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柾国从铃铛上的缝看到里面装着白色的东西。他把铃铛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金硕珍的字迹——

I wish you a happy ending.（我希望你有个快乐的结局。）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柾国意识到自己在哭，他睁开眼睛，阳光照在他的泪眼之中，光影交织。

坐着的身子不住晃动着，意识逐渐回溯，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车里。他费力地眨着眼睛，他能听见自己不断的呜咽声。

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膀，将他拉入一个怀抱之中。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话：“好了，没事了······”

是金泰亨的声音。恍惚中他意识到。

“我梦到珍······珍哥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我知道。我也梦到他了。”金泰亨的声音沉了下去。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柾国看见了面前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窗外的景物不断往后推移着，一根栓着铃铛的捕梦网随着车身的颠簸而左右摇晃着，叮铃作响。目光上移，他看见车的内后视镜中，映出一双纤细的眼睛。

这双眼睛和他在梦中看到的那双眼睛相重合。

“醒了？”低沉的声音传来，坐在驾驶座上他的表哥——闵玧其问道。这声音刚刚还在他的梦里响起过。

游乐园里的门卫，重症监护室门外的医生，原来都是你啊。

他支起身子，看向金泰亨，发现金泰亨的眼睛还是红的，脸上布满泪痕。

他想起来了。

自从金硕珍病逝之后，他和金泰亨就经常会做同样的梦，梦到金硕珍带他们去游乐园，之后金硕珍消失了，多出了两个怪物在追他们，每次不是中途被怪物抓住被惊醒，就是最后在即将逃出古堡时梦境莫名其妙地中断。

只有这次两人的梦是完整的，只有这次他们都“找到”了金硕珍。

金泰亨会提前在梦境里消失是因为他先一步认出了蓝色条纹衣怪物就是金硕珍，但是因为他没有铃铛这个重要的信物，所以他没有办法让金硕珍恢复原来的模样。

梦里一直回响着金硕珍的手机铃声是因为当年柾国在火车上打电话给金硕珍时，即将要进行治疗的金硕珍没有办法接通电话，就这么错过了两人最后一次的通话。

闵玧其一直都知道他和金泰亨做梦的事情，不过他没有建议两人去医院治疗，他觉得这是心病，只能让柾国和泰亨自己走出来。

这次闵玧其在金硕珍的忌日过后，开车带他和泰亨到外面来放松心情，两人提议说去游乐场。没想到去游乐场的途中，他和金泰亨一起睡着了，又做了同样的梦。

记起一切的田柾国仰头靠在身后的座椅上，他长叹一口气，呼出自己郁结在胸口的块垒。

车驶入隧道，昏暗的环境让人仿佛置身黑夜。

车内一阵沉默。良久，玧其开口问道：“这次逃出来了吗？”

“人还在古堡里，我就醒了。”金泰亨说，“算不上逃出来。”

“也是。”玧其说，“硕珍给你们留下的心结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你们不知道这个洞什么时候会出现，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同一场噩梦之中，陷入悲伤的循环。”

车身驶出隧道，柾国脸上的阴影也随之褪去，阳光重新洒进他的双眼。

“也不算是噩梦。”他说。

END